之后的一个月里,虞红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教导者的身份。
血族群体的基本常识、社会禁忌、社交礼仪等等,将书上古板的教条转化为一个一个鲜明的应用场景,说给一旁的泽维尔听。
当然,心情好的时候,虞红也会跟泽维尔讲讲这千载时光所历经的大大小小的故事,有些是属于原身的,而有些,来自于他自己。
她意外于泽维尔对一切知识的接受良好。
按照他之前在村子里的属性,虞红以为他会成长为目不识丁的野狼崽子。
“你看起来受过很好的教育。”合上书本,虞红对书桌那旁的少年道。
“因为我的父亲曾经是村里的牧师。”泽维尔回答道。
原来如此。
牧师,在相对闭塞的小村庄中,可以算是智力水平的担当了。
“那么,你们信奉神吗?”虞红看少年的眼神充满了促狭。
“村里的人大多很虔诚,他们相信神会赐予他们一切,他们会定期祷告……但是我不信。”在说出否认答案的这一刻,少年眼中并没有任何虚假的色彩。
不敬神,对于生活在蒙昧之中的村民来说,是大忌。
而这个口口声声不信神的人,却偏偏出生在离神最近的牧师家庭里。
的确是很有意思。
“你也没有机会再信了。你成为了该隐的子嗣,被神抛弃的游荡者。”将书放回书架,虞红又抽出几本新书递给泽维尔。
“先自己熟悉一下,这是如何感知与运用魔力的入门书籍。接下来我会教你隐匿与悬浮。”
泽维尔将书捧在怀里,颇为顺从地点点头。
这一切本该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然而虞红还是低估了泽维尔的任性程度。
她并没有找到机会教泽维尔隐匿术,因为在那之前,泽维尔逃走了。
是的,逃走。
没有任何预兆,就是在她离开古堡办事的那个白天,少年精灵一般地逃匿了。
虞红没有在空气中捕捉到任何泽维尔的气息。
房间依旧很整齐,前几天给他的书籍也一丝不苟地摆放在书桌,甚至还有认真学习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征兆的逃离。
背叛。
这个禁忌的词汇在一瞬间就占据了虞红的脑海,让她的怒意不受控制地蒸腾。
这该是多好的算计啊,假意装出顺从的样子,一步一步削弱她的警惕心,然后在一个完全无法意料的时刻出逃。
很好,真是好得很呐。
怒极反笑。
虞红这几日难得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走上正轨的满足感随着少年的突然消失化为灰烬。
该怎么做呢?
该千方百计地找到逃跑的少年,然后揪起他的领子,暴怒地问他:你到底去哪里 ?你为什么要逃?
这该是多卑微啊。
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似的,几天没见着就要死要活。
人家逃跑了还要倒贴着追过去。
她虞红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贱骨头了?
于是甚至没有再问愿力,虞红径直关上了这个专为泽维尔准备房间的房门,甚至上了锁。
那么就当没有遇见过吧。
哪怕是养只金丝雀,笼子的门也不会时常对鸟儿敞开的。
虞红冷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
泽维尔去了哪里?
泽维尔疾行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一个十分让他纠结痛苦的决定。
虞红那天的提问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他的家人和那些村民不一样,他的家人很爱他,时时刻刻保护着他。
他这次无缘无故失踪这么久,他的家人必定会因此十分焦急。母亲也许会哭泣,弟弟妹妹或许会时不时地问“哥哥去哪了”。
很想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但是他一直不敢将这个愿望告诉虞红。
这是一个过于贪婪的愿望。即便那个血族对他的态度很好,泽维尔也不认为这个愿望能得到应允。
只是去看看,很快就会回去的。泽维尔在心中这样打算着。
也许这次出逃的代价很可能是一次惨烈的惩罚,对家人的无限牵挂还是驱使着泽维尔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因为对他的维护与包庇,他的家人们其实受到了村里人的排斥。居所是一座破败的小木屋,被迫安置在村落的最边缘。一家几口常年蜗居在那里,父母的身体都不太好,孩子的营养也有些跟不上。
但即便是这样的条件,他的家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他。
哪怕是曾为神的门徒的父亲。
到了。
泽维尔小心翼翼地爬上一棵大树,借着枝叶的隐匿,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久违的家人。
“妈妈妈妈,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好想他。”
“哥哥会给我们带来镇子上的礼物吗?”
弟弟妹妹围着母亲问道。
这应该是近期一种太常见的情景,母亲没用几句话就抚慰了年幼的孩子们,随即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林子里起了阵风,树叶在风中簌簌地摇摆起来。
泽维尔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她的身体好像变差了。
泽维尔看着自己的至亲一点点地朝自己落脚的树下靠近。
血族出色的听力让他能够听清母亲低低的呢喃。
“对不起,泽维尔,我亲爱的孩子,母亲没能保护好你。”妇人似乎在哭泣。
“你明明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却遭受了这么多欺凌。”
“是母亲对不起你。”
妇人一直在道歉,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带着无限的悲哀。
泽维尔再也无法忍受,他轻轻跳下树干。
“母亲。”他颇为激动的看着母亲沧桑的面颊。
“泽维尔……我的…孩子?”
妇人脸上的神情由悲痛到惊愕再到狂喜。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伸手抱住了眼前的骨血。就像濒死的人获得了救赎。
泽维尔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没有什么比再一次回到家人的怀抱更能温暖他的了。
“孩子,抓紧我。”妇人紧紧握着泽维尔的手,仿佛一松手,下一秒他就会化作飞鸟离去:“我带你去见家里人。大家都很想你。”
泽维尔久违地走进家庭的大门。
但他也许并不知道,那扇古堡的大门已经悄然关闭。
而他能否再次叩开那扇门——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