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恪来不及去管那疼痛,瞪了眼小扣子,急急开口解释道:“瞎说!你……你师父虽不是个健全男人,可到底也是半个爷们儿,这脚怎能像……像个女子。”
话落,许是心虚的缘故,神色飘忽,不敢去同小扣子对视。
小扣子心思本就粗大,加上他对温子恪是百分之百的信服,便也就没有注意到温子恪的不自然。
看温子恪别过头,全以为温子恪是在生自己的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师父,您莫动气,是小扣子口无遮拦,以后不说便是。”
温子恪闻言,心中的气愤减少一半,看向小扣子,但方才被吓的慌乱还在,伸长手臂,冲着小扣子么脑门便是一下。
小扣子没有防备,疼的立马低叫出声,抬手去挡,只怕温子恪再来第二下。
温子恪见小扣子仓皇逃窜的模样,也随之笑开,可眸光触及到小扣子外漏的手腕时,那笑登时僵在了嘴角。
脸色沉了:“小扣子,你那胳膊是怎么回事?”
小扣子正急着躲,听见温子恪话,立马收住动作,迅速的用手去遮那胳膊。
经他一拉一拽,温子恪更是看清了那瘦弱的胳膊上,几条淤青尽显。
心中一疼,不顾小扣子挣扎,一把将人拽过,抬手将袖子往上一拽,七八条紫黑的印子在上,有些更重,正微微渗着血丝。
温子恪迅速抬头,直直盯着小扣子:“说!这怎么回事?”
小扣子将手往回挣了挣,奈何温子恪抓的太紧,没挣脱,只好任由温子恪看着,眼神飘忽:“我不小心碰的。”
“你当你师父是傻子吗?碰怎能碰成这样?”见小扣子不肯说,温子恪此时已有些动怒。
小扣子很少见温子恪动气,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昨日到丽妃娘娘那里送碳,不小心冲撞了丽妃娘娘的大婢女吉祥姑娘,丽妃娘娘大怒,便叫殿内的大太监抽了我几鞭子。”
温子恪闻言,眸色一暗,看着小扣子的眼神越发的疼惜,在这宫中能活的长久的奴才,哪个不是挨打长大的?
想着自己还未爬上这总管的位置时,不要说是各宫主子,就是平日里照自己先入宫的太监,见你是新面孔,也要欺负你一番。
这杀人不见血的地界儿,委屈是常有的事。
温子恪看着小扣子胳膊上的伤,心中顿痛,恨她自己只是一个奴才,不足以和那些妃嫔抗衡,让小扣子白白受了这顿打。
微微一叹,将小扣子的胳膊放下,转身去柜中翻百里玉珩给自己的药。
小扣子不知自己的师父要干嘛,经方才温子恪红了脸,纵使一脸茫然,也不敢再轻易再动。
温子恪回头,见小扣子的胳膊还在半空中端着,心里暗骂小扣子痴傻,可还是没有来的心疼。
将那袖子往上拉拉,伸手将药挖出,小心翼翼的抹在小扣子的伤口之上。
那药许是带着刺激,小扣子疼的一抖,想要收回,温子恪察觉到他的躲闪,手用力一握,呵斥道:“这会儿知道躲了,挨打的时候怎不想着跑?”
闻言,小扣子微微张大,似不敢相信自己师傅的话,惊讶开口“师父,您没开玩笑吧,丽妃娘娘要惩罚我,若我跑了,被逮回去,绕是丽妃娘娘待人温柔些,也会把我挫骨扬灰。”
温子恪被小扣子的憨傻模样,逗得想笑,压了压,没绷住,露牙缓缓笑开。
小扣子见温子恪有了笑脸,嘴巴轻咧,也随着笑开了花。
待温子恪为小扣子上完药,搭了他一眼,无奈道:“那丽妃看似和善,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以后赶上她宫里的活计,能躲便躲。”
闻言,小扣子微微点头,看着温子恪,眼睛放光:“师父,师父,您知道吗?今日上午,皇上下旨,封了一位民间戏子为妃,赐名号为贤,这各宫听闻,都翻了天了。”
话落,温子恪心下一凛,想来百里玉珩的动作可当真快,昨日入宫,今日便被封为贤妃。
温子恪尽力压下心中的怆然,勾起一抹难看的笑颜:“那女子我昨日见过,长得颇为好看,管她是民间戏子还是名门闺秀,只要能讨得皇上宠爱,那便是厉害。”
小扣子许是很赞同温子恪的话,微微点头。
温子恪心中那抹悲怆越大,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开口:“小扣子,你也守了我一夜了,我已无碍,快回去休息吧。”
小扣子见温子恪眼底尽是黑青之色,本不放心,可看温子恪的精神还算不错,便没再坚持,为温子恪盖了盖被子,便转身出了门。
小扣子一走,温子恪倒回了被窝里,有关于百里玉珩的事情不想再提,如今,温子恪只想寻思些别的去抵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悲愤。
忽然,百里云鹤的脸映入脑海,温子恪一惊,百里云鹤所给的恐惧相比于在百里玉珩那得来的疼,此时想来,倒要好受几分。
昨日在御花园的亭子内,百里云鹤的话再次袭来。
百里云鹤要她做他的奸细,同他里应外合夺取百里玉珩的皇位。
在百里云鹤说出的瞬间,温子恪就已笃定她不会听命于百里云鹤,绕是昨日百里玉珩那般对她,温子恪也没有一刻动摇她的想法。
百里玉珩是她不惜拼下性命去守护的人,她又怎能忍心将百里玉珩退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温家亦是她不能割断的牵挂,作为温家的人,守护温家上下,也是温子恪不能推卸的责任。
百里玉珩不能背叛,温家也不能不顾,若想保全这两方,就必须除掉要揭发秘密的百里云鹤。
想罢,温子恪眸色一暗,想起百里云鹤的种种威胁,心中的想法越加笃定起来。
一阵硌痛感传来,温子恪将手挪到身下,再拿出时,那个药瓶正在温子恪的手中,此时是白天,借着较亮的光线,温子恪细细瞧去,只觉这瓶子比昨晚看时还要精致几分。
脚上的疼痛再次传来,温子恪缓缓起身,将脚从被子里伸出,只见昨日还肿得老高的脚腕,此时已消了大半。
这御用的药膏就是要比平常的效果显著,温子恪微微一叹,百里玉珩那双幽深的眸子突然映在眼前,温子恪一惊,此时,百里玉珩许是正同那信封的贤妃在寝宫共处,想来,定是十分愉快……
百里玉珩给的药膏温子恪每日都在涂抹,第三日晨起,温子恪的脚伤已好的差不多,外表看着没有异样,只是走路稍微用力时会有些疼痛。
如今百里云鹤被软禁,待在王府里不得进宫,温子恪碍于脚伤被百里玉珩准许在屋中修养,没有活计又不用害怕百里云鹤的威胁。
温子恪吃饱了便睡,日子过得倒十分悠闲。
可这悠闲生活没过多久,第四日的晌午,百里玉珩便命大总管来叫温子恪,前往寝宫伺候。
方才小扣子来送的膳食,温子恪见今日的饭菜较为丰盛,胃口大开,吃得尤为开怀。
可嘴里叼着块肉刚要咬,门口棉布被掀开,紧接着木门吱呀的声响,温子恪一脸怔愣的抬头,见大总管手持拂尘,正站在门口。
大总管见温子恪嘴上那块油腻腻的肥肉,嫌弃的皱眉,临了,还不忘抬起一只手去将鼻子遮住。
温子恪没想大总管会突然到访,正愣神,却被他那身上的冷气凉得一个机灵。
前方,大总管瞪温子恪一眼,眸子里盛满怒气,还夹杂一丝嫉妒,扯着嗓子开口:“狗奴才,皇上让你养伤,你竟在这儿想享起福来了,杂家看你真是活的越发腻歪了。”
温子恪不敢惹大总管生气,在他手底下这么多年月,深知倘若得罪了他,必然会没有好果子吃。
想罢连忙起身走到大总管面前,双手虚扶他的一侧小臂,略微弯腰,谄媚的笑道:“大总管,您莫生气,外头冷,赶快坐着暖和暖和,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呀?”
那大总管平日里最受不了人家这般,看到温子恪服软,也随温子恪坐了下来。
脸上的怒气也消散不少,白了一眼温子恪,又略微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嘴上的凌厉劲儿没减:“杂家倒是不想来你这寒酸地儿,皇上那边儿缺人伺候,想来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特命杂家来喊你回去。”
温子恪一凛,这几日她刻意避过有关百里玉珩的任何事情,不听不念,本以为这心里舒坦许多,可谁知,这会儿叫大总管提及,那心还是狂跳不止。
尽力压制将要涌起的悲怆,温子恪没有抬头,只伸手去抠衣摆上的简单绣纹,闷闷开口:“皇上那头不是您一直伺候吗?怎的会少人?”
百里玉珩不喜太多人在寝宫,那里也是他唯一落的清闲之地。
从前温子恪没调过去的时候,一直都是大总管在伺候,可温子恪一来,所有重要的活计都给了她。
大总管虽已到了年龄,百里玉珩体恤,有意找人代替他,让他出宫安享晚年。
可大总管久居深宫,一步步的爬到今天的位置,好胜的性子自然融进骨髓里,明知道即便没有温子恪,还是会有别人代替他的位置。
可奈何心中一股子气憋着,看温子恪就越发的不顺眼,被温子恪提及要害,那大总管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立马冷了起来。
尖锐的嗓子再起:“本来只有皇上自己大可不用你去伺候,可奈何皇上近日册封了贤妃娘娘,整日宿在寝宫,奈何皇上又不肯为贤妃娘娘拨一些伺候的宫女,样样指着杂家一人,当然有些不够用了。”
闻言,温子恪抠着绣纹的手指稍微停顿一下,随即更用力的抠了起来,几处不结实的已起了丝线,可温子恪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见温子恪许久没搭话,大总管也没了耐性,从座位上起身,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还愣着作甚?皇上正等着你我二人复命,你不想活,杂家还要好好的,别再磨蹭,赶紧将衣服穿上。”
温子恪微愣,重吐口气,知道自己早晚都要去面对百里玉珩,这是没法逃避的事情,没再耽搁,将头换换抬起,眼底的悲怆神情已被那抹清明所替代。
看着大总管,开了口:“我这就换衣服,还请大总管移步……”
说这话时,温子恪还有些害怕,生怕大总管一个不乐意,将她活剥去。
好在温子恪的怪异性子早在宫中一众太监里传开,绕是这大总管也知道温子恪不喜见人的习惯。
大总管心里知晓,再加上不想耽搁回去复命的时辰,狠狠剜了温子恪一眼,拂尘一甩,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关门的吱呀声响加上那股子熟悉的寒气,温子恪不由的又打起寒噤,确定大总管已离开,却生怕他再折返回来,连忙下地将门反锁。
待温子恪穿戴整齐出门时,已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大总管的眼毛也染上一层薄霜,略显臃肿的身子正微微颤抖。
许是太冷的缘故,那两排牙齿也开始打架,嘴巴闭的极紧,却仍是阻止不了它们。
温子恪看大总管的模样好笑,没控制住的出声,在触及到大总管那一记眼刀之后,生生将剩余的欢愉尽数吞回肚子里。
见温子恪收声,大总管才满意转过头,温子恪自觉没趣,将头转向四周,才发觉道边的树叉上都堆积着厚厚的一层白雪。
打眼看去,茫茫一片,正在冬日的阳光里闪闪发光。
那天大雪之后,温子恪心情不好再加上脚上有伤,便一次没出过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就是饭菜也是小扣子给她打好再送来。
冬日的光照不是很强烈,但有了积雪的映衬,便越发的晃眼起来。
但即便被闪的睁不开眼,温子恪还是想去看那美景。
从前没入宫时,常常听人讲,这宫中最美的时间不是花开遍地,而是落雪的时候。
红墙绿瓦再加上纯白的积雪,三种色彩相插,更能体现出这建筑的宏伟壮阔。
每当上总管之前,温子恪是极其惧怕冬天的来临,因为在宫中,若没个地位,过冬取暖都成问题。当了总管以后,事情多,忙的整日都没有闲暇,温子恪入宫几年,这还是头回的去倾心欣赏这景色。
当真美得不行!
“温子恪,皇上这几日一直留贤妃娘娘宿在寝宫,各宫的嫔妃早有了意见,若在这样下去,只怕会起乱子,杂家怎么劝都没有用处,待会儿,你见到皇上,可千万要说几句。”
温子恪正看的兴起,身旁便传来大总管那尖锐的嗓音。
温子恪苦笑,她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又怎能劝得动皇上,可终是不想被大总管骂,只得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自大总管说完以后,温子恪一路都在寻思着百里玉珩。
百里玉珩夜夜留新封的贤妃娘娘在寝宫,又不拨宫女来伺候贤妃日常起居,全凭大总管一人忙里忙外。
这等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温子恪听来,却没有半分奇怪。
贤妃娘娘之所以能从一个民间戏子,在一夜之间没我家族势力依仗的情况下,直升到妃子之位,全是因为她面容与逝去的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百里玉珩对先皇后用情至深,如今有了相像之人,哪怕不是先皇后,他也会将其守在身边。
关于百里玉珩为何既不派遣宫女伺候贤妃娘娘的日常起居,又不为贤妃娘娘选择一个寝宫。
自然是因为先皇后便是死于后宫之争,那妃嫔能有给先皇后投毒的机会,就是因为先皇后宫中有一个吃里扒外的宫女。
百里玉珩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生性多疑,自出生开始便见惯了人情冷暖。
再加上先皇后的事情,对他的打击颇大,百里玉珩这么多年来一直饱含着对先皇后的愧疚,如今找到了与先皇后相像贤妃娘娘,百里玉珩定会小心谨慎的去守护,断不让贤妃出一点儿闪失。
温子恪苦笑,敛了敛心神,将目光从那美景中收回,如今她也确实没什么心思再去欣赏,只得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跟着大总管步步往前。
一路上二人极其安静,大总管没再搭话,温子恪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好不容易到达百里玉珩的寝宫,温子恪在门口站定,瞄了一眼大总管。
大总管感受到温子恪的目光,又递过一记眼刀,哼哼倒:“还磨蹭什么?赶紧跟杂家进去。”
话落,也不等温子恪答不答应,脚步往前,便推门进了屋。
温子恪努努嘴巴,也跟着进去。
百里玉珩殿内那股子熟悉的香气传来,温子恪一凛,缓缓抬头,前方,大总管已越过那珠帘子。
“皇上,温公公的脚伤已然大好,现在正在外间等着。”温子恪听大总管在内室的话,自觉的顿住了脚步,何时,她进百里玉珩的内间儿也要有人进去通报了。
那抹熟悉的气闷再次涌上心头,温子恪大喘口气,只使出全身的力道将其压制下去。
几日前,她便在百里玉珩和那新封的贤妃娘娘的面前丢尽颜面。
如今,她定要给自己挣回一口气,不为别人,只为在百里玉珩面前还能体面一些。
前方,百里玉珩沉声开口:“让他进来吧。”
闻言,那大总管立即开口:“奴才这就去叫他。”
温子恪的脚步定住没动,等着大总管出来。
“还不进来?”那尖锐的细细嗓音如约而来,温子恪吸吸鼻子,没敢耽搁,便迅速紧跟上去。
过了珠帘子,温子恪微微抬高下巴,只见百里玉珩还是如从前那般半依在软榻的小桌上,眸光淡淡,正看着面前的一堆奏折。
此时,阳光正好,有些光亮传过窗子打到百里玉珩的侧颜之上,再映入温子恪的眸子,温子恪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