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南之地临海,自古渔民出海捕鱼,都要烧香供奉,以求得神明保佑,故而香火之风盛行,庙宇林立。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每每有香客前往寺庙上香,络绎不绝,也算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今天是十五,别忘了去妈祖庙拜拜。”
“我知道啦,拜拜!”
电话那头,老妈唠叨得没完。以前在家,上香祭祀这类的事情都是由老妈负责。现在我独自一人到了另一座城市打拼,就不得不得亲力亲为了。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平时我都以“工作忙”为借口,拒绝了老妈的要求,以至于被嫌弃了无数次“没用”。可那天不知怎么着,心里一动,就突然答应下来。
若不是那样,我便不会遇见李师傅,学得一身的风水药石之术,更不会亲身经历那些只出现在网络小说里的事情吧。
嗯,的确是亲身经历。若有缘,你依然可以去那不起眼的菜市场,踩着地上永远干不了的水,穿过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来到城隍庙前的大香炉。向左看,你会看到一家卖香烛金纸的小店,有一个瘦瘦的老人坐在门口泡茶。
如果茶盘里的茶具还有一层厚厚的茶山,那准是他没错了。
时间回到2018年的那一天。我正要出门时,才发现家里的香和金纸都用完了。
本想着心诚则灵嘛,两手空空就两手空空,但耐不过老妈的念叨,我还是决定下楼买些香和金纸带去。
“附近的菜市场有个城隍庙,那边应该有卖的吧。”
我打定主意,便收拾好东西出门去了。
与其他城市有所不同,厦港市的寺庙多见于闹市之中,取“大隐隐于市”之意。尤其是城隍庙,更是建在一片居民区中。时过境迁,矮小的砖瓦房被高楼大厦取代,可城隍庙前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香火也未曾断过。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相信神明和祖先可以保佑他们。他们把城隍庙前的空地做成了菜市场,平日里有上香的香客,有买菜的家庭主妇,有泡茶的老人,有玩耍的小孩,还有西装革履卖房的销售……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好不热闹。
“老板?老板?有人在吗?”
在拒绝了好几个菜贩子之后,我终于在市场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家金纸铺。店面不大,里里外外摆了很多香烛、金纸、铜炉等祭祀用品,可店里似乎没有人。
喊了半天,还是没看见老板的身影,倒是旁边有几个打牌的大爷看了我好几眼。
由于这家铺子连门都没有,我一度怀疑它到底有没有人在经营。难不成是公益的,可以自己拿?
“老李,有人要买你家东西!”
估计是被我吵得影响了发挥,输了这一局,其中一个打牌的大爷一声怒吼,吼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大约六十多岁的模样,虽然瘦,但很有精神,估计是穿了白衬衫的缘故。满头黑发,再加上走得迅速,若不是脸上的皱纹,倒也看不出是六十多岁的样子。
“来了来了。”那人也不着急,冲我摇了摇手,笑着说道,“我刚刚坐在庙门口和他们聊天,没听到咧。你要买什么,自己随便看哦。”
“哦,没事没事。”我赶忙说道,“我想买一些香,哪种比较好呢?”
“这种是普通的,你买这种就可以了。”他从柜台上随手取了一袋递给我。
哈?我看起来像是买不起的样子吗?是不是瞧不起人?那我偏要买贵一点的。
“别看啦,等下错过吉时就不好了。”他看我东张西望了半天,像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笑着说。
“那我再买点金纸吧。”
所谓的金纸,就是在普通的黄纸上贴上金箔,有的还印有吉利话、神仙的图案。按照当地的习俗,在拜完神明之后,人们会把叠好的金纸放到专门的炉子或锅子里焚烧,以示自己的诚意,求得更多的庇佑。
“有保平安的,有财运滚滚的,有……”
“就保平安的就好。”我赶忙说道。毕竟妈祖庙离这还有段距离,好不容易去一趟,难不成还要像上班一样踩着点吗?
“啊,那你不要财源滚滚啦?别人都要财源滚滚欸。”老板故意重重地反问了我一句。
我去,还有这种操作。之前还以为这老板久居寺庙旁,又不好好做生意,应该是个佛系卖家,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此言一出,让我不得不买啊。
“要要要,我要财源滚滚。”我哭笑不得地接过了两叠金纸。阳光下金晃晃的,好不耀眼。咳,要是是黄金就好了。
“来,再送你一张引路符啦。烧的时候先烧这个,再烧金纸。烧的时候默念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家庭地址,所求何事。”
“好的,谢谢老板。”
我提着一袋子的香和金纸正要离开, 只听得人群中一阵喧哗。回头,只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大哭着快走过来。走近了我才发现,小孩哭闹着满脸是血,不知道磕着哪里了,用来止血的纸巾已经被血糊成了一团。尽管妇女已经很小心,但耐不过心急,小孩脸上的血还是在颠婆中甩得到处都是。
“李师傅,李师傅。”妇女哭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小孩刺耳的嚎啕声也让金纸铺成了整个菜市场的焦点,甚至隔壁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跑来围观。
老板见状,赶紧大步走了过去。他揭开了纸巾一看,小孩的脸上被划了好大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他没问什么,只是转身冲回了店里,从抽屉中掏出了一包纱布块,取出了几片,按在小孩伤口处,又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按在小孩下额角前半寸处。
由于参加过公司组织的紧急救护培训,我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很专业的止血法,毕竟一般人都不会懂得血管的位置,顶多只会用创可贴或纸巾按住伤口,正如那位妇女一样。
而眼前的这位李师傅,不仅有医用的纱布,居然还会懂得面部止血法。
再看他伸出的两根手指,瘦长却十分有力,形似鸡爪,紧紧地按住血管但没有一丝颤抖。手背有一道凸起的伤疤,看样子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了。
此情此景,倒是让我不禁联想起了《盗墓笔记》中张起灵的那双手,竟然有了几分小说照进现实的感觉。
小小的一个菜市场,不简单呐。
按压了一阵,李师傅小心地翻开了纱布。众人见血已经基本止住,也都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贴近了小孩的脸,上下打量着,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欸,这怎么会弄成这样啦?”
“你说啊,怎么搞成这样!”妇女狠狠地揍了小孩一屁股,冲着小孩吼道。毕竟听别人闲言碎语议论自己,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啊……”小孩又哭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的血也随着眼泪奔涌而出。
“不哭了不哭了……”吃瓜群众纷纷劝着。
“谁知道他跑去哪里玩,刚刚我还坐在那边卖菜卖的好好的,没看他,就,就,就突然这样子了……”妇女见老板神情严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不由得哭了出来。
“老吴,你家鸡血赶快拿一些过来。”李师傅一边说,一边重新按压伤口。
“没了啊,早上生意好都卖完了。”
“那就现在去杀一只啊,ging啦(快点啦)。”李师傅以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所幸那老吴平日里做惯了宰杀家禽的营生,倒还算镇定,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换做是我,见到刚刚还镇定自若的李师傅现在如此紧张,我怕是连刀都握不起来了。
没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血送来了。
只见李师傅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碗中搅了搅,似乎是写了什么字,口中念念有词。末了,提手,趁鸡血尚未滴落之时,迅速抹在了小孩脸上的伤口处。
想那鸡血也不是什么刺激性的物品,可小孩却像被抹了酒精一样,用力地扭动着身子大喊大叫起来。声音极为刺耳,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而妇女在小孩异样的行为下,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原本还抱得紧紧的,现在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臂。
别说是那妇女,正常人有几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如此架势?
李师傅见那妇女有些无力抱住小孩,便用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小孩的双手,防止他擦去脸上的鸡血,右手继续在碗里沾了,然后抹在他脸上。任凭他如何吵闹,李师傅都没有停下来。
“啊!”小孩眼见被李师傅压制地动弹不得,尖叫了一声,突然就把头往后一仰,像蛇一样,迅速朝着李师傅的手臂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旁默默吃瓜很久的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反应速度,电光石火间就把手里的一叠“财源滚滚”塞到了李师傅的手臂上,让小孩咬了满嘴的金纸。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小孩脸上的血迹凝固了,他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像是经过了一场搏斗,耗尽了全身力气,软软地瘫倒在了妇女的怀中。
我拿过金纸一看,上面深深的牙印,若是刚刚咬在了手臂上,恐怕也得受不少罪。
“可以了。这几天就别吃酱油了,要吃醋的话吃白醋,不要碰水。以后小心点哇,不要乱跑乱跑的。”李老板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擦了擦手,耐心地交待着:“这碗鸡血回去煮了给小孩吃,记得给老吴钱啊。”
“好好好,谢谢李师傅,谢谢你了。”妇女感激地说道,“听见没,叫你乱跑乱跑,你就是不听,这下留个疤,看你以后怎么办。”妇女心疼地骂了几句,小孩这回倒也没力气哭了。
“欸,你听我的话就不会留的。”李师傅摆了摆手,转身回到了店里。
“我知道了,谢谢,谢谢。”妇女又感激地说了几句,便牵着小孩的手回到了自己卖菜的摊位。
看热闹的人群见没什么事了,就各自散去。卖菜的卖菜,烧香的烧香,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市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哗,似乎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有我还杵在原地,盯着李师傅出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孩的伤是怎么造成的,竟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以及,为什么李师傅会懂专业止血法,还会用鸡血这种民间偏方?
难道说……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啊,你不是要去拜拜吗?”报纸后的声音说道。
我本想问个究竟,但转念一想,这些围观的吃瓜群众似乎都见怪不怪的,或许这李师傅的确有两把刷子,自己也别太多管闲事了。再说,耽误了上香,回去还指不定被老妈骂成什么样呢。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办完了事,回头再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也不迟。
我打定主意,便离开了。可走了没几步,后面传来了一句话:
“欸,等等,我送你一个东西。”